當思想與行動只有坐著和起立的差別

2008年末的兩個月街頭運動特別多,逐漸讓我回想起我過去沒有細讀的DUST寫的〈行動者的反思〉一文。現在,我想站在於兩週內走過自由廣場、行政院、衛生署、樂生數次,主持兩場學運對談的角度,認真探討其文中所述概念之正確與否。

DUST對他眼中的「行動者」做了一番批判,主要認為行動者思考不足(至少比不上他認為的「思想家」),是故行動者並不該比思想家更被社會認同。簡單整理如下:

經驗一、社會重視行動:(原文一到三段)

現在社會容許用行動來達成思想、訴求,並且也鼓勵這麼做。

經驗二、行動者與其思想不一致:(原文第三四段)

(一)青年行動者:以DUST自身觀察經驗來說,青年行動多基於「玩樂、增加經驗、拓展人脈,甚至證書」,而不重視「行動內涵和議題本身」,一篇網友的志工經驗中講到「因為社團缺乏領導人才以致成員對社團感到失望或無趣而離去」,DUST從這兩項經驗來導出「行動者」可能只是追求「樂趣」而非價值的結論。

(二)余英時引用的斷言:這個時代太重視行動,以致於成為不思不想的時代。「公民意識」、「社會參與」徒具形式而無訴求。

經驗三、行動背後的思想和手腕貧乏:(原文第五六段)

DUST舉自己經驗與教師在網路上的行為為例,推論行動者常憑藉一些直覺去行動(只是同情弱勢人、愛國),並且在行動時不懂溝通、妥協、說服。

結論一、行動者多只是意識型態的奴隸:(原文第七段)(從經驗一、二、三導出)

先以「思考不夠的行動並不能解決問題」為前提,DUST經驗中認為現在行動者的思想層次是令人悲觀的,所以推論出行動者的作為並不值得期待。

結論二、太重視行動矮化思想的可能,現在對思想家的評價是不公平的(原文第八、九、十、十一段)(從經驗一導出)

他斷言知識分子價值就是思想家,思想的內涵有許多是不能與行動結合的,就像這篇批判文章不能被拿去拉白布條。用「有沒有實際行動」來衡量思想家,是完全無視思想家的專業。「思想家」跟「行動者」是有不同任務的角色,盲目追求行動忽略思想家的貢獻是不公平的。

在DUST這思想脈絡清晰,探討角度鮮明的文章裡,我發現其具有許多不少本質上的謬誤,這些謬誤,許多卻是來自於經驗論(憑經驗來推論)的。從最根本的地方進行檢討,在我們口中的「思想家」與「行動者」到底是什麼,他並沒有去定位怎樣的行為就稱得上「思想」,怎樣的行為卻又算是「行動」,而在討論價值高低時,我認為這是最預先必須確認的問題。從第八段的脈絡裡,我想DUST講的思想家是他定義下的知識分子,思想也就是其內涵「觀察、批判與建言」。另一方面,他於第二、三段裡舉出的經驗,我猜測他口中的行動者包含參與社會運動的人以及參與志工活動者,但第六段分享他自己的經驗,包括寫萬言書給校長也被列為行動者的一環。這裡,這思想家與行動者間的界定就很模糊了。假如我今天把我寫的批判學校的文章印成傳單自己拿去校門口發,我猜測DUST會定義它為行動,但是假如我寫了文章只在網路上散佈沒拿去發(似乎也就是我們常作的事),他肯定會定義我為思想家。是否差異只在於有沒有發實體傳單?那麼如果我是個教授,寫了批判學校的文章,並打個電話花兩千塊顧工讀生去幫我印成傳單在校門口發個兩天,整個過程都我都只坐在書桌前,這樣我算是思想家還是行動者?

這樣的分野本身就是相當荒謬的,而更該被發現的是難以明確區分的原因--「行動本身就包含思想」。回頭過來檢視DUST文章第三到七段的說法,行動者背後的思想多是貧乏的、不一致的。這說法是來自於他的經驗,至於那篇余教授討論商業人士精神中引出的女哲學家斷言,我並不想加以討論,沒有論證的說詞只能拿來耍帥、作文學,哲學家中一直也都有這種現象。如果要以經驗論斷,我與社運者接觸的經驗相信不少於DUST,那我是不是可以根據自己經驗就完全否證了他的說法呢?而且經驗論的他還不能反駁我,因為他經驗不夠。事實上我相信DUST的經驗是片面的,我也不會宣稱我的經驗就瞭然了一切,從思想貧乏、與行為不一致的說法中來看,DUST描述的行動者問題不在於行動,而在於「笨」。或許灰塵認為行動者是因為要花時間去行動,所以思想的時間不夠,但翻轉角度,正因為要行動才逼使一個可以連續看48小時動畫的學生去認真思考為什麼要付出時間精神去行動。我相信,不論是行動者或是思想家,都會有思想完整的人,也都會有思想貧乏的人。行動者真的大多只是靠直覺推動的嗎?觀察社會運動的媒體「苦勞網」,裡面充滿著社會運動圈的論述與爭辯(我並不是指那些回覆文章嘴砲的路人),這是否思想貧乏?是否只是意識型態的奴隸,是被直覺策動出來衝的一群人?而在DUST經驗中,全教會論壇的鄉民教師,是否算是行動者?如果不算行動者,他們算不算思想家?

DUST此文我想是對「思考跟行動應該兼具,思考才能更全面。而思考的目的就是付諸行動」一文的反饋,DUST希望建立思想家的地位,也就是確認進行觀察、批判、建言本身的價值,並澄清並非只有去當志工、搞運動才值得被認同。然而我認為他雖然看到前後兩句,卻漏看了中間「思考才能更全面」的說法。如果找到非常認同的議題,並試著參與過,自然可以直接的理解一部分的行動,而非僅憑間接的、經過媒體的、道聽塗說的經驗來評斷行動,DUST的「反思」也會更加全面。從另一方面來發問,如果DUST認為的「思想」是「觀察、批判、建言」或是「說服他人、改變他人行動或認知」甚至是「改變社會」,那麼「思考的目的就是付諸行動」的說法在這裡其實並沒有太大衝突,甚至某種程度的詮釋了思想能達成的結果。

在DUST的文章中,似乎是想打倒「坐而言不如起而行」的傳統概念,所以在他劃分中,只要走出家門,包括志工、社運都算行動者,而坐在書桌前的就算是思想家。當思想與行動只有坐著和起立的差別時,我已經無法感受到哪一方被建立起價值或地位。思想任何人都有,差別只在於深度。更多的經驗能讓人有更廣泛的視角,行動者某種程度的被視為優於思想家,主因不在於行動地位高於思想,而是「思想+行動」的影響常常是被認為是大於只有「思想」本身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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